2009年4月5日 星期日

字典癖

說到戀物癖(fetishism),不知道其他人腦袋裡內建的鏈結會連到哪裡去,或許是絲襪,或許是蕾絲襯衣;而我生命中最可大可久,最生生不息的物神崇拜情結,說到底,大概還是字典癖。並不是說我因此成了字典版本學的專家,但我確確實實相當迷戀字典,甚至耽讀字典,樂此不疲。

記不得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迷字典的,但應該不是因為查字典比賽。出一張考卷要學生迅速找出某個字是什麼部首、筆劃幾何,又在哪一頁,在我看來,幾乎全盤抹煞字典所帶來的樂趣。我喜歡「讀」字典,而不是「查」字典,求取知識,不能總是為了應急。但我想自己開始喜歡字典,多少還是為了想表示自己知道的比別人多一些。說來好笑,但自己確實是在很小的時候,就懂得掉書包博取他人的尊敬與注意;譬如稱荷花必言菡萏或芙蕖,小雨不說小雨,更不願說毛毛雨,必定要說霢霂,才能暢快安心。這種logo-centrism大概病入膏肓,藥石罔效,但是比起另一種「logo」-centrism,我的情結未必不可取。

我讀字典,大抵從喜歡的部首開始讀。花鳥蟲魚,日月草木自然是我最感興趣的一部份,時日一久,也從生食跨入熟食,關心起金石之學,或者紡織工業了。艸部是我最喜歡的部首之一,多讀亦有詩經之神效,多識於花草之名。只是有許多植物的形貌,遠在我的想像範圍之外。我總想不透茜草是怎樣的草,搗染之後會出現怎樣的紅色,是指甲花那樣的紅嗎?茜紗的色澤我總無法想像,跟碧紗會有怎樣的分別,亦無從得知。黛玉初進賈府睡的碧紗櫥要是換了茜紗櫥,又會有怎樣的變化?想來對色彩心理學知之甚詳的曹雪芹,是不會容許我胡亂設色的。玉部也是我極喜歡的部首,但是沒有研究過歷代衣飾的我,也很難想像佩帶在身上的玉,上身的「珩」和下身的「璜」有怎樣的差別;更無法得知為什麼「玖」是像黑玉的石頭,石頭和玉不是相去甚遠嗎?當然,年紀尚小的我,是參不透石頭和玉,有時候要看那裁決的眼睛,願不願意去分別的。

認識了一個新字,對我而言像是多得了一顆玻璃彈珠,總值得用得到寶藏的心情去珍惜著。有時候怕自己忘了學過什麼字,還會抄起一張紙,寫個「艸部」,底下就開始寫起我所記得的艸部的字;多寫一個,就多一分「還好還好,沒忘記」的喜悅與僥倖。或是寫個「玉部」,想起哪個女同學的名字有個別致的玉部的字,就深深覺得對方的父母真是好眼力。在窮極無聊的課堂上,或者提不起勁做任何事的下午,來一場記憶力大考驗,總是可以讓我在短暫的時間內心無旁鶩。

上了國中,開始學英文以後,開始接觸英文字典,發現英文字典也同樣好讀。不管是英漢、漢英或者英英字典,都可以讓我讀得津津有味。一直到了大學,不記得是哪一次大考前夕,急忙查閱英英字典的時候,我居然讀著讀著忘記了自己原本要查哪一個單字,再回首已百年身,不曉得自己課文讀到哪裡了。高三考完甄試後,興致勃勃地跑去學法文,自然免不了買本法漢字典;大二時選修了德文課,也硬著頭皮買了團購不打折的德漢字典。法漢字典和德漢字典我都讀得饒有興味,惟獨日文字典讀起來沒有感覺;果然,日文是我最無法進入狀況的一種外語,學到動詞時便早早繳械,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。

都說女人的衣櫥裡永遠少一件,我卻覺得字典永遠少一本。學海無涯,我少的字典可遠遠不只一本。讀了外文系之後才發現只用一本字典絕對捉襟見肘,除了標準配備,至少還得準備幾本字詞搭配字典、同義字反義字字典、成語俚語字典、發音字典、文學術語專用字典、文學批評術語專用字典等,讀神話還有神話專用字典,分工之精細,專業程度之要求,簡直到了無孔不入的地步。

新年新希望,希望自己可以找出理由和財源,幫自己添購幾本早就該買,卻遲遲下不了手的字典。除了英文字典,其實我最想要的還是一本夠好的國語字典和成語字典,除了資料要豐富,印刷千萬不能太差,家裡的字典總是讀得我頭昏腦脹,這樣簡直太人神共憤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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