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年4月29日 星期三

葵藿傾葉

一直以為屬於我這個世代的愛情童話是《大和拜金女》(やまとなでしこ),嫌貧愛富、以嫁入豪門為己志,衣必名牌、用必精品,卻住在極為簡陋的公寓、以杯麵充飢的神野櫻子,幾番波折後終於捨棄多金醫師東十条司,與打死不退、象徵真愛的中原歐介廝守一生的故事。稍微清醒一些的女人當然明白自己畢竟不是氣質非凡、秀色可餐的松島菜菜子,默默將硬碟裡的收藏換成《我叫金三順》(내이름은김삼순),金三順大概是最難被寫進羅曼史當女主角的女人,年過三十、姿色平庸、身材走樣、粗魯不文,還有個土氣到不行的名字,這樣的女人卻是年輕有為、溫柔多金、深情不移的男主角想攜手一世的伴侶,這世界上還有更走運的事嗎?

再稍微清醒一些的女人很快地就能分析出這些愛情童話的公式,明白現實和真愛並不存在二元對立(binary opposition)的關係,並對販賣不切實際的戀愛幻想給苦悶女性的商人感到不齒。然而在做完理性分析之後,捫心自問希不希望擁有這種比中樂透頭獎還值得高興的好運氣時,有辦法魄力十足地說「我不要」的女人,恐怕不是多數吧。

最近身邊的女性親友幾乎都在為《敗犬女王》著迷,我老早就聽過酒井順子的《敗犬的遠吠》(負け犬の遠吠え),大概猜得出來會演些什麼東西,因此興趣缺缺。媒體喜歡操弄特定族群議題其來有自,從(輕)熟女、干物女到敗犬,中槍無數次的我早就沒有感覺了(熟女一詞被濫用到令人髮指的地步,好像脫離羅莉和少女、又還沒成為歐巴的階段就沒有專有名詞可用似的;敗犬倒是沒中槍啦,事業無成的我連當敗犬的資格都沒有,干物女倒是實實在在地打中了要害)。

其實看了這些戲和癡迷於這些戲的人,常常有一種不知道該感慨「妳,這樣寂寞」還是該慶幸女人都還相信「真愛不死」的感受。只要稍微關注一下這個世界,就會發現愛情無孔不入,無論是捷運站裡的婚紗廣告、社會版上的情殺新聞,或者真真切切威脅著薪資所得的紅色炸彈,無一不宣示著愛情仍未絕跡的事實。甚至撥電話給老朋友、參加家庭聚會聽長輩話家常,聊的也無非飲食男女,沒有其他可能。愛情離我,似乎這樣近。

然而長久以來,我總認為愛情不過是荷爾蒙作祟,婚姻不過是一種集體潛意識造成的文化制約,對步入禮堂的朋友心懷感佩/憐憫,對於催促我去談戀愛的朋友大喇喇地答曰:「我才不要哩!我現在過得好好的,為什麼要花時間、花精神給自己找罪受?男人不要給我找麻煩就很不錯了,還照顧我哩,不要做夢了啦!」愛情離我,似乎又這樣遠。

然而事情似乎總是這樣,人總是才說嘴就打嘴,莫非定律 (Murphy's Law)總是靈驗到令人啞口無言。數年前,朋友能通靈的阿姨對我說,我的感情路不會順遂,除非能遇到一個「教會我如何愛人」的人,好好打磨我的脾氣,才有可能幸福美滿。當時我認為此言殊不可解,搞不好是朋友故意整我,然而我終於得到了這樣一個機會,好好地審視自己在「愛人」的課程上,確實只有幼幼班程度的事實。

和最常聊感情話題的好友S,試圖定義「教會一個人愛人」是怎麼一回事。原本我以為給我找罪受、像神測試亞伯拉罕那樣、挑戰忍耐極限就是教我如何愛一個人,但S認為能對彼此坦誠的人,才是能教會一個人愛人的人。我才剛起步,還小心翼翼地在學,還沒有足夠的能力說出一個完整的答案。

如果說我對愛情有什麼樣的期待,或許是「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,於千萬年之中,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裡,沒有早一步,也沒有晚一步,剛巧趕上了,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,惟有輕輕地問一聲:『噢,你也在這裡嗎?』」那樣直見性命的感受,是「大旱問雲霓說,你值不值得是一種仰望」那樣義無反顧的救贖,是克麗泰凝視阿波羅那樣的葵傾。

原來,我在佈滿棘刺的硬殼裡,也藏了這樣的,純真而柔軟的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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